我族世代居住的那片土地,也就是河南省濟源市五龍口鎮(zhèn)所轄之地,它的歷史和我們民族的歷史一樣古老。公元前6000—前5000年,五龍口就有人類繁衍生息。已在沁水北岸的留村、化村發(fā)掘的仰韶文化遺址,說明早在新石器時期,彩陶文化已在五龍口生根發(fā)芽,參與了華夏文明最初的構建。彩陶盆上多人牽手的紋飾,現被認定為先民求雨的舞姿。巫舞求雨,是農耕民族的頭等大事,與氏族、部落的命運休戚相關。由此發(fā)展出的諸多禮儀,反映著先民們溝通天人、降福族群的訴求,并以此維持秩序、凝聚人心。中華民族的精神源頭,在此依稀可見。
斗轉星移,先人葬于半坡,后人勞作于谷底,世代永不停息。于是,在古老的濟水、沁水流域,彩陶的碎片流成了河。其間的悲哀和榮耀,以卜辭的形式緩藏于厚土,以歌謠的形式轉載于《詩經》。當我們的文明發(fā)展到夏朝,首任天子大禹,治天下,導九州,在滔滔黃河之濱、湯湯濟水之畔,聯合所有族群,與洪水展開了漫長的博弈。在此過程中,馬克思所說的亞細亞生產方式初步形成了。夏朝第六任天子少康,隨后遷都于原,即今天濟源市區(qū)西北部火車站一帶,它距五龍口地界只有一箭之遙。我至今猶記,幼時每逢看到勒石立碑的夏都原址,那種國祚悠久之感就在心中油然而起。
由夏及商及周,皇天嘉之,祚以天下。而后,隨著周室式微,諸侯紛爭,冷兵器時代一場慘烈戰(zhàn)爭竟在五龍口上演。周赧王五十年(公元前265年),在沁水彎曲處,也就是今天牛王灘一帶,發(fā)生了著名的少曲之戰(zhàn)。此處峰巒如聚、驚濤拍岸、灘涂遼闊,給英雄提供了用武之地。秦軍在此萬弩齊發(fā),“斬首五萬”,大勝韓軍。而后,秦軍沿著嗚咽的沁水東進,直抵野王城,即今天的沁陽城,揭開了長平之戰(zhàn)的序幕。秦、趙兩國殊死搏殺的長平戰(zhàn)役,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大規(guī)模殲滅戰(zhàn)。從此,秦弩橫掃中國,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少曲之戰(zhàn)是戰(zhàn)國歷史的轉折點,更是中華民族走向統(tǒng)一的轉折點。一代偉人毛澤東之所以說“牛王灘是個古戰(zhàn)場”,是因為他早已洞悉歷史大勢,深諳少曲之戰(zhàn)實乃中國統(tǒng)一的前奏。
這太行余脈孔山腳下、黃河支流沁水出山口,無論如何都稱得上歷史形勝。遍涉古老中國文明的足跡,你可以分明感受到,這里的山河至今縈繞著英雄之氣,西也圖畫里,崇山峻嶺逶迤;東也圖畫里,一馬平川千里。秦統(tǒng)一中國之后,始皇帝二十六年(公元前221年),即在此開山鑿渠,以澆灌濟源、沁陽、博愛萬畝田疇,此乃中國古代最著名的水利工程,與四川都江堰共享美譽。因渠首以枋木為閘,即以枋口為名。沁水從枋口龍行至化村,在漢代起了一座名園,即“沁水公主園”,簡稱“沁園”。從三國時代起,各朝對枋口水利又有修葺擴建,并立廟宇祭祀。至明代天啟年間,枋口已相繼開通永濟、永利、利豐、廣惠和興利五渠,滄桑故道遂呈五龍分水之勢,故枋口又稱五龍口。如今,五龍口鎮(zhèn)名經歷多次變更,終定于此名,當有賡續(xù)歷史、開拓進取、再創(chuàng)偉業(yè)之志。
翻閱典籍就會發(fā)現,五龍口早已是中國文化地圖上的重要景點。我幼時就聽到過關于孔山和桃都山的神話,它與發(fā)生在王屋山的愚公故事一樣久遠。相對而言,我對二郎神擔山攆太陽和后羿射日的傳說,更為心馳神往。齒歲漸長,方知這些神話早已記于《水經注》及漢代讖緯之書《河圖括地象》,不由感慨孔山上的“扁擔孔”和桃都山上的赤紅巖石,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給人類提供遐思空間,人類創(chuàng)作此等神話正欲表明征服自然、與命運抗爭的意志。五龍口確如神話的故鄉(xiāng),這里的長林、巨植與雪嶺孤松都有神話傳焉,諸多村名也源自神話,對此本志多有記敘,不再贅述。我更想談到的是,歷代文人墨客對五龍口人文地理的反復詠嘆,才真正使它在中國文化史上熠熠生輝。前面提到的“沁園”,其主人的更替,因為交織著歷史風雨,就曾引來無數騷人諷詠,以致形成詩歌史上著名的詞牌“沁園春”。曹操征袁時途經五龍口,行走于羊腸古道,感慨“北上太行山,艱哉何巍巍”,留下千古名篇《苦寒行》。唐代詩人韓愈,“昔尋李愿向盤谷,正見高崖巨壁爭開張”,走的也是這條古道。宋末元初,書法家趙孟頫又將韓愈的這首名詩書寫成冊。于是,不同朝代的文化巨匠合作貢獻了“詩書一體”。五龍口一條詰屈古道,就這樣悠然勾連起魏晉、唐宋和元朝。及至清代,因為乾隆對韓愈這首詩和趙孟頫這幅書法作品愛不釋手,竟開始考證詩中所記風物,寫下了《濟源盤谷考》。在所有朝代中,唐代屬于詩歌的王朝,吟詠五龍口的唐代詩人自然也是最多的。以“郊寒島瘦”著稱的孟郊,“為取山水意,故作寂寞游。太行青巔高,枋口碧照浮”,道出了他的悠遠情致。白居易的“孔山刀劍立,沁水龍蛇走。危磴上懸泉,澄灣轉枋口。虛明見深底,凈綠無纖垢”,立體地描述了五龍口景物,也令人對“懸泉”與“澄灣”頓生索隱之意。唐代名相裴休,本就是五龍口裴村人,他在皇帝為他敕建的化城寺壁上題寫的“鳴鐘息息三歸途,閣上常聽萬籟音”,體現出他精深的佛學造詣。關于裴休,或許更需強調的是,他不僅將儒道釋融于一爐,而且匯諸己身,于知于行皆是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的杰出代表,對后世影響深遠。山水畫一代宗師荊浩也是五龍口人,其代表作《匡廬圖》便取材于五龍口畫屏峰。金人元好問于公元1238年仲秋到五龍口,“尋常夢里,膏車盤古,拿舟枋口”。他夢想定居于此,“把人間萬事,從頭放下,只山間老”。在此,我想特別提到宋代名相文彥博,因為他游歷五龍口的名詩,“下馬入枋口,漾舟緣碧溪。雪消山骨瘦,風定浪頭低”,既是對五龍口勝景的精微描述,又是慣看秋月春風之后對歷史的深思。
傷心秦漢經行處,宮闕萬間都做了土。朝代永是更替,街市從不太平。元明之際,兵燹叢生,本是物阜民豐的五龍口,竟至十室九空。明初,朝廷即從山西大量移民至此,以圖恢復農耕徭賦。遙想當年,五龍頭村李姓始祖李京、李成即是于明永樂年間,自山西洪洞縣大槐樹遷至五龍口,從此在孔山腳下、沁水南岸,鑿石于峭壁,鋤禾于原野,耕讀傳家,延續(xù)宗脈。此種情形,在五龍口各村比比皆是,本志對此亦無所遺漏。而隨著晚清以降,中國更是墮入半殖民、半封建社會,悲涼之霧,遍被華林,五龍口亦同整個國家一道,深陷于苦難之中。翻開本志,可以清晰地看到,十九世紀末、二十世紀初,天災地妖,屢見不怪;兵連禍結,哀鴻遍野。這正是無數仁人志士,投身二十世紀革命的重要背景。在壯懷激烈的革命浪潮中,五龍口的優(yōu)秀兒女,或憂國難而赴沙場,或哀民艱而治經濟,或為尋求救國理想而奔波海外,雖九死其猶未悔。在抗日戰(zhàn)爭和解放戰(zhàn)爭時期,為國捐軀者更是多如星辰。本志恭錄了英烈的豐功偉績,以使后人永遠銘記他們的英名。值得一記的是,1940年5月,抗戰(zhàn)吃緊,內戰(zhàn)又起,在民族危亡的緊要關頭,八路軍總司令朱德,親率二三百人在五龍口出太行,在本地艄公護送下橫渡沁水,前往洛陽與第一戰(zhàn)區(qū)司令長官衛(wèi)立煌談判。朱德專為此行寫下了豪邁絕句《出太行》:“群峰壁立太行頭,天險黃河一望收。兩岸烽煙紅似火,此行當可慰同仇?!敝斓码m然沒有直寫沁水,但沁水的波濤一定涌現于心頭。這是國共合作的華彩樂章,也是中華民族歷史上重要一筆。
新中國成立后,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社會狀況,因耳聞目睹,已經深入我這一代人的記憶。我在五龍口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代,曾隨父老在田間參加集體勞動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而所用農具竟然大多出自秦漢。當是時也,牛拉犁鏵過處,常能看到彩陶殘片,恍若遠古重現。雖然早在3000年前,磚瓦已用于建筑,秦磚漢瓦更是常見于勾欄瓦肆,但時至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期,鄉(xiāng)鄰所居之處仍是土坯壘墻,令人想起半坡遺民。有赤貧者乃至困于茅屋,屋外已是驟雨初歇,屋內仍是瀟瀟似銀燭,平地成滄海。凡此種種,都說明國家依然步履維艱,百廢待興。毫無疑問,雖然社會主義實踐波瀾壯闊,是人類歷史上的鴻篇巨制,但其間的經驗和教訓可謂深矣,尚須留待后人評說。而歷史已經雄辯地證明,中國真正的變革是從“文革”結束開始的。周雖舊邦,其命維新!鄧小平以巨大的政治勇氣,領導中國進入改革開放,掀開了中國歷史的壯麗篇章。四十余年來,中國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。我們每個人都是親歷者,分享著改革開放的碩果。自人類在此繁衍生息,先民在此稼穡制陶,迄今已數千年矣!青山依舊在,幾度夕陽紅,中國終于跨入新的歷史時期,如朝霞初升,欣欣向榮。能夠親眼見到五龍口人民,歷經滄桑之后躬逢盛世,怎不令人心潮澎湃、百感交集?
國人有盛世修史、明時修志的傳統(tǒng),五龍口鎮(zhèn)此時修史修志,記下這場千年不遇的社會變革,可謂恰當其時。捧讀五龍口鎮(zhèn)志,可以切實感受到,最近四十余年來,五龍口的社會形態(tài)、經營體制、交通面貌、教育狀況,五龍口人的生活理念、交往方式、生態(tài)意識、衛(wèi)生觀念,都發(fā)生了驚人變化。多少新政策、新知識、新人新事,皆史無前例。身在異鄉(xiāng)乃至海外的五龍口人,也為故鄉(xiāng)出謀劃策、招商引資,共襄盛舉。所有這些,放在四十年前,試問誰能想到?年年歲歲花也不相似,歲歲年年人也不相同。在本志中,這些變化皆以述、記、志、傳、圖、表、錄等體裁呈現出來,歷歷在目,確鑿無疑。這些成就,都是五龍口人民用熱血、汗水和智慧,細心澆灌出來的,本志對此倍加詳述,實為相宜。
我本人每次返鄉(xiāng),都因故鄉(xiāng)的變化深受感動,常為所見所聞感慨萬端。我親眼見到,少曲之戰(zhàn)古戰(zhàn)場牛王灘,如今細沙似雪,明月如鉤,游人如織;那條勾連起魏晉、唐宋、元朝和清朝的羊腸古道,已變成高速公路,如玉帶盤于云霄;朱德總司令當年橫渡沁水之處,若有長虹相伴飲澗,竟有四橋飛架南北,天塹早已變通途;荊浩展館里,《匡廬圖》里的懸崖險磴、高泉瀑布、平麓云林,似又慷慨地還給了畫屏峰,且在蒼古中蘊含盎然生機。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,誠哉斯言!于是,荒蕪的桃都山再度野桃含笑,史書上潰決頻仍的沁水大堤重現翠柳自搖,曾經干涸的古枋口又見煙波浩渺。這是五龍口父老在107平方公里土地上創(chuàng)造的豐功偉績,足可告慰先輩,足可令后人敬仰,也足可讓今天的五龍口人民引以自豪。
2022年1月31日,農歷除夕之夜,我身在異鄉(xiāng),捧讀《五龍口鎮(zhèn)志》,不禁浮想聯翩,情不能已。我真切地感受到,五龍口鎮(zhèn)的歷史,就是中華民族歷史的縮影;五龍口鎮(zhèn)最近四十余年的變化,就是中華民族走向富強的見證。我同樣真切地認識到,凡是過往,皆為序章!我們回溯歷史,是為了不忘昨天,更堅定地走向明天;展望未來,我們更當不忘初心,無論從事何種職業(yè),都應以自己的辛勤勞動,加入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進程。
受五龍口父老、現任書記牛東紅及鎮(zhèn)長王道亮之托,謹擬數語,是為序。(李 洱)
2022年1月31日
(李洱:當代作家,曾任職于中國現代文學館,現任教于北京大學文學講習所。著有長篇小說《花腔》《石榴樹上結櫻桃》《應物兄》等 ?!稇镄帧帆@得第十屆茅盾文學獎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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