墻外的竹排上，豎著細高的槐枝，挑起一個碩大的燈泡，照亮一座靠山而建的四合院落。院外的空地上，鋪開成堆的玉米棒。老兩口正在埋頭剝玉米，唰唰唰的劃音，和著秋蟲的鳴唱，在空氣里飄浮。我的貿(mào)然叩訪，打攪了這里的寧靜。老先生抬起頭，紅藍白灰相間的氈帽下，露出驚奇的神色……

　　4年前，中秋之前的一個淺夜，我沿著繞南山而過的硯瓦河，循著花生、豆角等秋莊稼成熟的香甜氣息，在幾近下游的河畔，造訪了豫西北、南太行山坳里的這戶農(nóng)家，看到這樣一副鄉(xiāng)村的表情。

　　而今，4年已過。還是那年的時辰，還是那個村莊。村莊如那夜，依然籠罩在秋月的光暈里。只是，院落外的空地上，已不見了堆積的玉米。粗粗細細的干枯樹枝，一捆一捆地靠著山墻層層疊疊。秋雨剛過，地上青苔成片，圍著尺余高的蒿草。沉寂，偶有蟋蟀在歡唱。窄窄的院門緊閉，門頭上，掛著方形的太陽能節(jié)能燈，在空曠的山野里發(fā)出明亮的光，映照著紅磚黑瓦的庭院，照亮院落前自留的小菜園。

　　——依然是4年前那片自墾的兩分菜園。園子被橫豎的地畦切割成幾個小方框，種著蘿卜、小白菜、茄子和小蔥。夜幕下的燈光里，能看到高高的簡易藤架上，垂下嫩小的苦瓜。湊前細嗅，微甜微苦微潤。淡黃的小花，間綴在碧綠的枝葉間，三兩只蜜蜂上下翻飛。還有小瑪瑙似的圣女果。秋蟲的嚶嚶里，突然一聲炸裂，那是飽實的豆角撐爆了肚皮。

　　深山夜來早。老兩口或許已經(jīng)睡下。

　　重回河畔，過橋。至聽溪房車營地。夜色里，有車燈掃著地面由遠及近，停在營地前的小廣場上。白色的SUV，車頂?shù)男±壤?，傳出響亮的叫賣聲：“魚丸蝦丸牛肉丸，湯圓餃子手抓餅……”地道的豫西北方言，常見的農(nóng)家小吃。原來是送菜上門的流動餐館。

　　“都八九點了，還有人買嗎?”

　　“可有，你看后面這半冰柜，都快賣完了，就剩油饃和鹵雞爪了。山里秋收，正常飯點，人都在地里干活嘞。干完到家，也就這個時候了。送貨到家，正應時?！彼緳C是一位結(jié)實的婦女，直爽、豪爽。副駕是她的同伴——留守在家的山鄉(xiāng)婦女，忙里尋閑，合伙干起了兼職。停車，調(diào)頭，轉(zhuǎn)彎，卸貨……專注、利索、樂觀?；セ荨八α俊保蛏粕L。微沉的暮色里，她們辛勤的身影詮釋著淳樸的大美，她們率真的自來熟寒暄是最動聽的天籟。

　　橋下，清溪兩岸，散落著點點燈光，那是夜釣的漁火。排開遠去的光暈下，有驚喜，有野趣。高處的露營帳篷里，有童年的精彩故事。

　　抬眼，星星格外亮，時而掛在天邊，時而伸手可摘，如同穿山而過的高速公路上的路燈。

　　翌日清晨，又去造訪那座庭院。恰逢老先生開門而出，急忙往外走?！斑@么早，下地啊?”“不是，去給豬添食?！斌@愕的眼神，話語匆匆。他甩開臂膀，疾步下了坡路，很快就留下一個健壯的老農(nóng)的背影。封閉式的低矮豬舍，建在坡下的堰頭旁，四周圍著一圈的荊籬。“養(yǎng)了100多頭仔豬，都是孩們叫喂的。人家在城里上班，沒空回來，就托給我了?！薄帮暳虾苜M錢吧?！薄安毁I飼料，喂的是自己種的茭茭，省事，不用再往家里收了?！?/p>

　　晨光從山頭隔河射過來，照在坡頂那片菜園里。薄薄的光線里，一個躬耕的瘦小身影，時高時低在緩慢移動。那是這個庭院的女主人在給菜蔬間苗。鋤頭起起落落，接續(xù)著一個個有活力的生命。田野上空的跨山電線上，律動著燕子彈奏的音符。

　　所有風物，都在孕育著勃發(fā)的精彩。

　　共享農(nóng)莊

　　柴門一推即倒，踩著腐質(zhì)葉土，便走進了這個灰色的土屋。近門的右墻邊，佇著一個簡易的木質(zhì)梳妝臺。殘缺的玻璃上，依稀辨得出紅色的“雙喜”和鴛鴦圖案。如今殘破不堪的土屋，抑或是當年的山鄉(xiāng)閨閣。

　　石磚石墻石板路，石磙石碾石磨盤。木構(gòu)的兩層小樓，圍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天空。院中，山榴正紅。旁邊檐下的小石磨里，殘留著霉變的面粉，據(jù)說還能磨豆?jié){。

　　拙樸厚重的條形磚基，鑲嵌著黑木格柵窗戶的黃泥墻體，撐起黑脊黑瓦的兩層磚混民居。榆樹遮掩的閣樓窗戶，小到遙看近卻無。棚架在石門墩上的黑色雙扇門，還有那風雨銹蝕黑了的雙環(huán)鐵門栓，似乎在彰顯著曾經(jīng)的大戶人家身份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它們很不幸。這些藏在山野深處的廢棄民居，與鱗次櫛比的高樓相比，有些孤寂、自卑和落寞，躲在建設(shè)大潮的角落里。它們又很幸運，因為遇到了振興的機遇。這些鄉(xiāng)村的“化石”，經(jīng)了農(nóng)旅融合理念一番打理，修舊如舊。情結(jié)情懷的巧妙嫁接與植入，賦予其“美麗經(jīng)濟”的潛質(zhì)，散發(fā)出新的建筑美學卓然的魅力。把村居復原得更像村居，把鄉(xiāng)村建設(shè)得更像鄉(xiāng)村，不與城市比標致，比的是生活方式，爭的是休閑的品格和舒適度安逸感。專業(yè)自媒體平臺的助力，更是喚醒了這些沉睡的“化石”。供需信息上線，快捷識別對接，它們就有了范兒，就成了加速城鄉(xiāng)聯(lián)動的共享農(nóng)莊。

　　還有小鐵路，小火車，老廠房，舊煙囪……還有三線建設(shè)遺留的工業(yè)遺產(chǎn)……年久日深的時光，被召喚回來，成了夕山茶院、花語集市、牛欄咖啡屋、鄉(xiāng)野書吧、近山露營地和藝術(shù)街區(qū)。近郊微度假，席地幕天，墨香把盞，聽風觀云閱野，闊心澄心歸心。

　　南太行、王屋山下，這些閑置的文博載體正在復活。原始生態(tài)蘊含的人文關(guān)懷，老舊物件里存留的往日溫情，棲居著一種精神的活力和前進的動能。找到了激發(fā)的密鑰，就凝聚了心，鑄就了魂，振興的路上，便無所不能。（姚永剛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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